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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中国的圣人?这些圣人又给中国立下了怎样的道德标准?中国作为一个文明古国,历经五千年左右,而那些曾经的古人们认为的圣人今天的我们还能望其项背吗?这些曾经的圣人们在今天的中国又能到达什么高度呢?而现今的我们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呢?
愿无伐善,无施劳。
–论语·公冶长第五
伯夷是“列传”的第一篇1。这一篇很短一共只有688字,但是这一篇是《史记》最难读的一篇,这一篇到底在说什么? 千古以来有各式各样的说法,争议不绝。
夫學者載籍極博,猶考信於六藝。詩書雖缺,然虞夏之文可知也。堯將遜位,讓於虞舜,舜禹之閒,岳牧咸薦,乃試之於位,典職數十年,功用既興,然後授政。示天下重器,王者大統,傳天下若斯之難也。
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,許由不受,恥之逃隱。及夏之時,有卞隨、務光者。此何以稱焉?
太史公曰:余登箕山,其上蓋有許由冢云。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,如吳太伯、伯夷之倫詳矣。余以所聞由、光義至高,其文辭不少概見,何哉?
历史是要用来思考的,不是用来背诵的。首先伯夷是什么时代的人? 伯夷是商末周初的人。那《史记》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起?《史记》从黄帝开始写起。列传列的是什么? 是为了立那些倜傥风流、了不起的杰出人物。难道从黄帝到商末周初之间几千年,中国就没有其他杰出的人物可以写传吗? 为什么太史公第一个就写伯夷? 在这前面的人物他通通不知道吗? 还是这前面的人物他都觉得不值得立传呢? 答案都不是。因为伯夷有他值得写,太史公最为看重的地方。太史公最看重他的地方是什么呢? 这一点你们必须看《太史公自序》里面对于130篇,太史公每一篇都立了一个序目,告诉你他做这一篇的原因是什么。他做《五帝本纪》的时候特别点出“尧舜禅让”的这个题目,做《吴太伯世家》的时候他特别点出来说“嘉伯之让”,他嘉奖“吴太伯之让”,所以才做《吴太伯世家·第一》。而《伯夷列传》他怎么写的呢? 他写“末世争利,维彼奔义”,注意这个“奔”字,什么叫做“奔”? 一往不顾才叫做“奔”。认定一个目标,我就笔直地往前追逐它,连回头都没有,这才叫做“奔”。“末世争利”即在太史公来看,到后来的时代,所有的人都在追逐利益,“维彼奔义”只有伯夷为了追求义,一往不顾。伯夷的“义”在哪里呢? 就在他“让国饿死”,这在后面的故事会详细地讲到。因为这个原因,所以他才作《伯夷列传·第一》。“太史公序目”中为什么这么说? 他到底想说明什么事情。
“夫学者载籍极博” ,人读书必须要广涉百家,所以“载籍极博”。注意 “犹考信于六艺” ,为什么要“考信于六艺”呢? 面对这么多种多样的知识,我们读了明白它说什么,可是我们不能照单全收,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判断的标准,人人判断的标准不同,太史公也有他判断的标准,在这里他清清楚楚地把他要判断的标准写给你看,接受不接受在你,但是他确实经过思考以后,证明以后,他还是相信这个东西是最好的标准,是什么呢? 就是孔子所作的“六艺”: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。在这里特别要注意“考信”两个字,“学者”和“说者”是不一样的,《伯夷列传》就会提到“说者”。“学者”跟“说者”的差别在哪里呢? “学者”考信,而“说者”不考信,“学者”考证、考察之后才决定信或不信,考而信之。“说者”不考而信,道听而途说,别人说什么就跟着凑热闹,绝对没有任何考察和考证的工夫,人云亦云,这就叫做“说者”。“学者”和“说者”的差别正在于此。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考信于“六艺”呢? 因为“六艺”虽然是孔子所编,但是他“六艺”之中,总结了孔子之前中国几千年文明智慧之精华,是无数古圣先贤智慧之累积。在太史公的时代,他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标准了,所以他相信“六艺”。那么你们相不相信是一回事,但是人之为学,到最后必然要总结出自己一个判断事物的标准,对事情必然要“考而信之”。
“《诗》《书》虽缺” ,《诗》《书》虽然流传下来了,但是并不是完整的历史记录,也没有什么事情都写到,事实上要什么事情都写到那也是不可能的。 “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” ,特别要注意这个“文”字,“文”字是什么意思? 有点是“文明、文化”的意思,其实光这样讲还是不够的。什么叫做“文”? “文”原本的意思是指花样、动物毛皮的花样,所以《易经》说:“古者包曦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,与地之宜,于是始作八卦”。“鸟兽之文”指的就是鸟兽身上羽毛的花样,后来就把这个“文”引申到了丝织品上面去,我们仿造鸟兽毛皮的花样,做出了种种美丽的丝织品,而丝织品再怎么漂亮,终究是由“经”和“纬”所构成的,不管再怎么繁复的花样,也脱不了经纬的概念,最后就从这个东西,引申到了人类的文明,所以才告诉你 “经天纬地谓之文”,这就是“文”的来源。人类的文明再怎么华丽,再怎么绚烂,终究是利用自然经纬而成的。所以“文”到最后引申开来,在中国人来看,文明文化之中最大的要点莫过于“治天下”,所以“文”常常和“政治”连结在一起,这也就告诉你“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”。我们从《诗》《书》之中虽然看不到完整的历史记录,可是还是可以看到虞、夏时候的政治规模。他要看什么呢? 在虞、夏里面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就是“尧舜禅让”,这是文德中之至大者也,所以他就告诉你“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”。这样引申有根据吗? 当然有,我们继续读下面, “尧将逊位,让于虞舜” ,你们看到了没有,他怕你不懂,误会他是要讲别的,在下面两句就把他主题点出来给你了,我要讲的“文”就是这个事情。 “舜、禹之间,岳牧咸荐,乃试之于位,典职数十年,功用既兴,然后授政。” ,为什么要这么麻烦? 为什么要这样重重考验一个人? 考验了他几十年。 “示天下重器,王者大统,传天下若斯之难也。” ,“传天下”没有比这个再难了,为什么? 为天下得人难,你是要帮天下找一个最适合的人,不是想给谁就给谁,因为要帮天下找最适合的人,所以才难。知人难,得人难,用人更难,这个人能不能被用,有的时候并不是你完全可以主宰的,更何况你是要替自己找一个未来的继承人。
“而说者曰” ,你们看“说者”出现了没有,就我前面说的有“学者”有“说者”,学者考信,说者不考信,“说者”就在这里了。 “而说者曰,尧让天下于许由,许由不受,耻之逃隐,及夏之时,有卞随、务光者。此何以称焉?” ,他一个一个举给你听,在伯夷之前是不是就没有其他的人呢? 有的,有许由、有卞随、有务光这些人都是难得的隐士,为什么你不替这些人立传呢? 你看太史公怎么说,“太史公曰” ,《史记》中的“太史公曰”并不是都放在全篇的最后面,也有放在前面的,也有放在中间的,《伯夷列传》这里他就把“太史公曰”放在前段部分。 “太史公曰,余登箕山,其上盖有许由冢云。” ,我们说过,太史公为什么说他考信,他要从黄帝开始,他因为“折中于孔子”的说法,可“折中于孔子”他必须自己下功夫,到处去做田野调查,做文献的收集,最后才确认他相信有黄帝其人其事,这样的人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始祖,值得作为中国历史的开端。可是许由冢里面,他说我“登箕山,其上盖有”,什么叫做“盖”? 盖是疑词,人家都说有,我去看也有,但是是不是真的,我不敢确定,所以叫“其上盖有许由冢云”。 “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,如吴太伯,伯夷之伦详矣” ,看到吴太伯没有,孔子在《论语》里面,常常提吴太伯,常常提伯夷这样的仁人志士。 “其文辞不少概见,何哉?” ,什么意思? 就是说孔子如果序列吴太伯跟伯夷这么详尽,那前面有许由、有卞随、有务光按照说者所说的传说,这些人的义真的那么高,尧要禅让天下给许由,许由都不接受,他们的让意如此之高,为什么孔子从来不提呢? 这就是太史公的疑惑。所以在这里你就会看到,太史公“折中于夫子,考信于六艺”是他《史记》全书的基本原则,他对孔子的推重绝对是历史第一。
孔子曰:「伯夷、叔齊,不念舊惡,怨是用希。」「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」余悲伯夷之意,睹軼詩可異焉。其傳曰:
伯夷、叔齊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齊,及父卒,叔齊讓伯夷。伯夷曰:「父命也。」遂逃去。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國人立其中子。於是伯夷、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,盍往歸焉。及至,西伯卒,武王載木主,號為文王,東伐紂。伯夷、叔齊叩馬而諫曰:「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謂孝乎?以臣弒君,可謂仁乎?」左右欲兵之。太公曰:「此義人也。」扶而去之。
“孔子曰”,你们看到孔子又跑出来了。孔子在《史记》中几乎是无所不在,你读哪一篇都会跑出一个孔子出来。 “孔子曰:‘伯夷、叔齐,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’” ,这是《论语·公冶长篇》里面的话,最后他马上又加上了《论语·述而篇》里面还有一句称赞伯夷的话,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哉(乎)?”。孔子告诉你,伯夷不怨,这一篇文章里夹叙夹议,而且议多叙少,叙述伯夷的史事很少,用来议论讨论的文字特别多,为什么? 因为这一篇要解决两大问题:第一个问题伯夷是否有怨,伯夷到最后以饿死结局,他到底怨是不怨。第二个问题:天道是否有报,天道对于善人到底有没有报偿,你做善事到底有没有善报。世间因果难明,可是身为一个历史学者,必须去想办法弄清楚它,所以才叫要“究天人之际”。而在千古以来人类面对很多大问题,“天道是否有报”是永恒的命题,一个历史学者面对这样的问题是不应该回避的,不应该含糊带过,也不应该光用空的道理来讲,而是要拿历史的例子一个一个去具体的验证它。所以天道到底有没有报,而如果你也有这个疑惑,建议看这篇《天道是否有报-从三个层次解读『求仁得仁又何怨乎』》。
伯夷有没有怨? 前半段就在解决这个问题,他一开始先引了孔子的话,告诉你伯夷不怨,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”。我们来看, “余悲伯夷之意,睹轶诗可异焉。” ,孔子讲完这个话之后,太史公又引了轶诗,因为轶诗并不见于孔子所称所编的《诗经》之中,所以叫做“轶诗可异焉”,意思我认为这个有足够值得我们去看一看的地方,因为它跟那个地方不一样。 “其传曰” ,这个“其传”就不是指哪一本特定的书,就是某一本书是这么说的。“伯夷、叔齐”,伯夷、叔齐是谁呢? 相传他们是孤竹君的二子。有一个孤竹国,他们是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,不过你们看,伯夷、叔齐按照古人的排行,你就可以算得出他们两个的排行是什么。“伯”一定是老大,“叔”一定是老三,伯仲叔季或者有人要称孟仲叔季。你们就知道“伯”是老大,“叔”是老三,所以中间还会有一个谁:老二,这很重要,太伯、仲雍、季历一样的排列顺序。我们继续看,“伯夷、叔齐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齐”,这种情况是他的爸爸想要立老三,想要立小儿子,他非常喜欢小儿子,想要立他。“及父卒”,等爸爸死了之后,“叔齐让伯夷”,叔齐既然能“让伯夷”,你就知道在爸爸生前,伯夷一定答应了爸爸要把这个位子给叔齐,可是等爸爸过世之后呢,叔齐认为这样不对,所以要把他得到位子让回给大哥。伯夷怎么说呢:“父命也”,不行这是爸爸的心愿,我们身为人子必须成全父母的心愿,只要父母的心愿不违反礼义就行。那父母的心愿如果违反礼义怎么办呢? 按照孝道就“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”,不能让父母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。可在这一件事情上伯夷认为应该成全父亲的心愿,他怎么办呢? 在这种重要关头,如果你真心要让,你应该怎么做? 你看伯夷是“遂逃去”, 你看千古以来就这么一招,咱们就跑,跑了你找不到我,你就没有人可以让,你就得接受。可是呀一招还有一招高,你会跑人家不会跑吗?
“叔齐亦不肯立而追之” ,他的弟弟怎么样呢? 我在这里写“追之”,上面写“逃之”。为什么这里还改了这个字呢? 改字解经不可取,除非你有版本根据,这个是有版本根据的,唐朝的《史记》敦煌写本,这个地方就写“追之”,我认为“追”更为合理,“伯夷不肯立”你跑掉了,我就去追你,我非把你追回来不可,为什么? 你真心要让,可是问题是你弟弟也真心要让,天下万事就怕一个“真”字。你们要明白这个事情,再怎么有聪明才智的老师,有的时候小孩子问你的问题你也未必能回答得了,因为他问你的是个“真问题”,“真问题”就很难回避,真心要做的事就很难阻止。伯夷真的不要,问题你弟弟也真的不要,他真的不要就“不肯立而追之”,两个人就不见了,不见了怎么办,国不可一日无君,国人只好“立其中子”。我前面不是说还有一个老二吗? 那所以只好立老二做国君了,那问题来了,老二叫什么名字? 答案是我们不知道,为什么我们不知道? 因为历史没记,为什么历史没记呢? 历史为什么要记? 不值得记的人为什么要记? 只是做个国君历史就值得记吗? 我们的历史上国君还稀奇了吗? 可像伯夷、叔齐这样的人几千年来就这两个人而已。
那么叔齐追到伯夷没有呢? 追到了。你怎么知道呢? 我们看下一句, “于是伯夷、叔齐闻:‘西伯昌善养老,盍往归焉?’” ,你们看伯夷、叔齐听说西伯昌善养老就一起到周去了,如果叔齐没追上伯夷,他们两个怎么一起去的对吧,所以这里叔齐一定追上了伯夷,读书你一定要能明白字里行间里作者所表露的意思。他为什么要去西伯那里呢? 因为“西伯昌善养老”,西周人当时以“善养老”闻名天下,你说“善养老”很稀奇吗? 尊老爱幼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吗? 你要知道,在古时候那是一个资源匮乏的时代,很多人都常常要犹豫,有限的资源、有限的食物要如何分配,所以有的地方特别爱护小孩子,有的地方特别重视年轻力壮的人,像匈奴有的地方就特别重视老人,而周人就是这样的民族。当然这个“盍往归焉”也有的本子做“盖往归焉”,两种说法都有道理,各位心里面有这个东西就可以了。再来,“及至,西伯卒”,结果他们两个运气不好,等他们到的时候,西伯已经死了,西伯死了以后,他们两个刚刚好碰上一个历史的大事件,这个历史的大事件是什么呢? “武王载木主,号为文王” ,武王在发兵准备出发,出发的时候载着一个木主,说这个木主是文王,“东伐纣”。为什么要“载木主,号为文王”? 因为文王对诸侯有号召力,而武王才刚刚即位,还没有文王那么大的号召力,所以只好把爸爸给抬出来。 “东伐纣” ,准备要讨伐纣。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周革命。
武王伐纣,伯夷、叔齐碰到这样的事情,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? 你觉得以他们的个性、他们的想法、他们的价值观,他们会怎么做? “伯夷、叔齐扣马而谏” ,注意有的本子上写的是叩头的“叩”,而这里写的是纽扣的“扣”,念kǒu,“扣”是拉住的意思。这个“叩马”你要怎么解释? 在马前面磕头,还是用头去撞马呢? 都解释不了。“扣马而谏” 是抓住、拉住马的意思。这不又是改字解经吗? 改字解经不行,除非你有版本根据,这个字也是唐代敦煌写本里面的《史记》就是这个字,也更为合理。“扣马而谏”,拉住马谏劝什么呢? 他说 “父死不葬”,什么意思? “不葬”不是真的不下葬,是不以礼葬之。父亲才刚死,你就打着父亲的名号出兵,这不合礼,不以礼葬之,叫“不葬”。“爰及干戈”,为什么“不葬”? 就是因为“爰及干戈”,所以不合理。 “可谓孝乎” ,这叫做孝吗? 那人死了都不得安宁,这能叫做孝吗? “以臣弑君,可谓仁乎?” ,君王有过错你就想取而代之,这能叫做仁吗? “左右欲兵之” ,武王左右的人要拿兵器加诸在伯夷、叔齐身上。这时候有一个人出场了,“太公曰”,姜太公出场了,说“此义人也!”,这是“义人”。伯夷、叔齐何许人也,孔子说:伯夷、叔齐“古之贤人者也”,孟子说:“伯夷,圣之清者也”,古之圣人者也。这里太史公借姜太公的口告诉你他对伯夷、叔齐的评价。这是“义人也”,古之义人也,为什么? 他们一辈子为义而活,所以叫“义人也”,为义而活的人,就希望“义与人同”,什么意思呢? 就希望能够感化别人,让别人由“利”转向“义”的一面,因此他们想要“扣马而谏”,在尽他们的本分,成功了没有呢? 没有成功。 “太公曰:‘此义人也!’扶而去之。” ,派人把他们两个“扶”请走了,没有伤害他们。
武王已平殷亂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齊恥之,義不食周粟,隱於首陽山,采薇而食之。及餓且死,作歌。其辭曰:「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神農、虞、夏忽焉沒兮,我安適歸矣?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!」遂餓死於首陽山。
由此觀之,怨邪非邪?
或曰:「天道無親,常與善人。」若伯夷、叔齊,可謂善人者非邪?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!且七十子之徒,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。然回也屢空,糟糠不厭,而卒蚤夭。天之報施善人,其何如哉?盜蹠日殺不辜,肝人之肉,暴戾恣睢,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,竟以壽終。是遵何德哉?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。
“武王已平殷乱,天下宗周” ,我们都知道历史的发展,就是武王打败了纣,最后建立了周朝。 “而伯夷、叔齐耻之” ,以武王这样的行为为耻,为什么以武王这样行为为耻? 等会儿会告诉我们。他们因为以武王的行为为耻,所以“义不食周粟”,他们觉得我不能吃周的俸禄,我不做这个事情。“隐于首阳山”,到首阳山去隐居。你们要明白一件事,你们现在听隐居感觉它就是山林美景,过在里面鸟语花香。不是这么回事的,在古时候那种物资条件不丰富,工具落后的时代,你要跑到山林里面去,是有饿死的风险的,你要明白这个事情。他们两个“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之”,什么叫“薇”? 按照古书的记载,“薇”是一种野菜。那么他们就采野菜而食之,结果呢? “及饿且死”,采野菜而食之最后的结果是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。“及饿且死”之前,他们就“作歌”,在死之前他们作了一首歌,在《易诗》里面这么记载的,这首歌表露了他们的心声,这个歌在说什么呢? “其辞曰:‘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!‘” ,所以这个诗就告诉你了,他们为什么耻武王,为什么以武王的行为为耻,因为他们认为武王的行为,说到最后就是以暴易暴,你说武王的行为怎么能叫做以暴易暴呢? 他是要讨伐暴君吶,难道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们武王跟姜太公是错的吗? 你们如果有通览《史记》全文就知道,太史公没有这个意思,他替齐太公特别作了一个《齐太公世家》。他在《史记》里面对武王、对太公并没有什么贬词。那你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 如果伯夷对,武王就不对,如果武王对,伯夷就不对呀。这种看问题的方法不是中国古人看问题的方法,做个事情不要轻易的说一个对,其他的就不对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,都有不同的义,可是义有层次的高低。武王革命、太公辅佐武王建立周朝,在义理里面已经算是高的了,但是比起他们还有更高的义理,他们缺在哪里呢? 缺在他们虽然是为了正义的目的去做这个事情,但是手段终究是以暴易暴。人世间在当时的环境中有其不得已,但是就长远历史的发展不应该把这种行为当成最高的标准,比起这种行为,中国人还有更高的文化标准,因为我们是文明古国,那这个最高标准是什么呢?
“神农、虞、夏忽焉没兮” ,在伯夷、叔齐心中他们真正向往的是“神农、虞、夏”那个人人揖让之世,碰到问题人人懂得用道德,用具体的行为去感化别人,人人碰到争端懂得以让来化争,这才是他们心中最高的标准。你说这个可行吗? 这种做法不是时时可行,不是处处可行,但也并不是从来不可行,至少伯夷、叔齐相信有这样的时代,有这样的人物,有这样的行为,太史公也相信,所以他才要特别作《五帝本纪》,来讲曾经有人愿意让天下,所以他要作《吴太伯世家》来告诉你有人愿意让国,他还要告诉你伯夷、叔齐这两个为了让国,最后到这个地步,他们的节义至高,一往无悔,求仁得仁,又何怨哉,所以才告诉你“维彼奔义”,因为他们心中有一个最高的标准在那里。
“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!” ,“于嗟徂兮”是感叹之词,“命之衰矣!”指的不是伯夷他们自己,他们是在感叹天道、天运到了这个时候,这个时代,衰落至此。他们没有怪谁,但是这个时代已经到了以暴易暴的地步,他们心中是有那个更高的标准的,他们也只能感慨生不逢时,没有活在“神农、虞、夏”那个时代。 “由此观之,怨邪?非邪?” ,你从这点来看,你认为伯夷、叔齐是怨,还是不怨呢? 怨有两种,一种是怨恨,一种是怨望。怨恨是怨而有恨,有恨就得报仇,有怨报怨有仇报仇。你们认为伯夷从这个意思来看,他们有没有任何想要报复的心理,没有。他们只能感慨,这是世运之衰,他没有活在那样的时代是他生不逢时。另外一个怨是怨望,怨望是怨而有望,你虽然怨,但是你仍然对未来抱持着希望,你生不逢时,不代表以后没有那样的时代,以后如果时代对了,还是能够出现更高的价值观,更高的道德标准。中国人对未来永远抱着无穷的希望,伯夷、叔齐不怨,最重要的,他真正的重点是要拿伯夷来问他自己,伯夷不怨,那太史公怨还是不怨,伯夷不怨,太史公也不怨,为什么不怨? 因为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哉? 他们就算是怨了,也绝不是怨恨,而是怨望,怨而有望,他们没有怨恨,只有怨望,这样讲清楚了吧。太史公如果没有望,怎么会在自序的最后说:“以俟后世圣人君子”呢。活在什么样的时代,不是你所能够控制的,你唯一能做的事,是尽力在那个时代,把自己做到最好,给当时的人,给后世的人,留下一个典范。吴太伯如是也,季札如是也,伯夷如是也,太史公也如是。所以他这里特别点清楚告诉你,伯夷不怨,太史公也不怨,他们没有怨恨,就算有怨,那也是怨而有望,期待未来的时代能够更加美好。从孔子讲的话他去考察,还去考察了《易诗》,最后确认,透过孔子之口告诉你“伯夷不怨”。
那天道到底有没有报,一个像伯夷这么好的人,最后居然要落得饿死的命运,你还能说天道有报吗? 我们看,“或曰”什么叫做“或曰”,就是某个人说,你说某个人说,为什么不写是谁呢? 因为当时人没记,为什么当时人不记呢? 因为这个人不值得记。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情,能写在史书上面的都不是一般人物,绝不会什么人都写在史书上面,所以史书里面常常出现这种“或曰”、“或问”这样的例子。 “或曰:‘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’” ,有人说天道没有偏好、没有偏爱,它常常是只是给予善人福祉,希望善人好。 “若伯夷、叔齐,可谓善人者非邪?” ,如果像伯夷、叔齐,他们难道不能算是善人吗? “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!” ,而且不是只有伯夷、叔齐如此。 “且七十子之徒,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。然回也屡空,糟糠不厌,而卒蚤夭。” ,顔回早死,早死不是指年纪轻轻就死了,中国人的规矩是儿子死在父母之前都叫早死,那是大不孝,所以在葬礼的时候,父母要持杖去敲他的棺材盖,责备他的不孝。如果你的父亲活到九十岁,你在他死之前死,就算七十,一样叫“蚤夭”,一样叫早死。这是中国人的规矩,是靠孝来做判断的。 “天之报施善人,其何如哉?” ,天就这么回报善人吗? 伯夷就算了,颜回不也是善人,孔子的话来讲,他怎么也早死呢? 再举反面的例子,你看这个“或曰”举的例子举得多强,“盗跖”,大盗名字叫做“跖”,“日杀不辜”每天都杀害无辜的人,“肝人之肉”拿人肉来吃,“暴戾恣睢”这个人如此残忍、狂暴,“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”,你们看“聚党数千人”,然后“横行天下”,谁都没有办法。什么叫“横行”? 没有道理,他没有任何道理支持,可是他就是这样来去无阻叫“横行”。“横行天下,竟以寿终。”,“竟”的意思就是“出乎意料之外”,像这样的恶人,最后居然长寿善终,天下有这样的事情吗? “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。”,所以颜渊、盗跖这几个人是千古以来最著名的这几个人,我把他们拿来做例子。《史记》的文字为什么气势雄强? 你们看,“尤大彰明者也”,不止是“明”,而且是“彰明”,不止是“彰明”,而且是“大彰明”,不止是“大彰明”,而且是“尤大彰明”,一层推一层,把气势推到极点。
若至近世,操行不軌,專犯忌諱,而終身逸樂,富厚累世不絕。或擇地而蹈之,時然後出言,行不由徑,非公正不發憤,而遇禍災者,不可勝數也。余甚惑焉,儻所謂天道,是邪非邪?
子曰「道不同不相為謀」,亦各從其志也。故曰「富貴如可求,雖執鞭之士,吾亦為之。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」。「歲寒,然後知松柏之後凋」。舉世混濁,清士乃見。豈以其重若彼,其輕若此哉?
“若至近世,操行不轨,专犯忌讳,而终身逸乐,富厚累世不绝。” ,到了近代,有些人操行不轨,专犯忌讳,而最后一生不但逸乐,而且富厚还可以传之于子孙。可是有另外一种人,“择地而蹈之”,必须要看这个地方是不是善地,才决定我要不要踩进去,“君子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戴冠”。“时然后出言”,时机成熟我才愿意讲那个话,不说非分的话。“行不由径”,走路连小路都不肯走,何况这个人做事,必然是绝对不会用小手段的。“非公正不发愤”,做事情要合乎公正才愿意积极去做。而这样的人“而遇祸灾者”,最后的结果是碰到灾祸倒霉的,“不可胜数也”,太多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举不胜举。“余甚惑焉”,注意这个“余”字啊!这个“余”字指的不是太史公,指的是前面那个“或曰”,问的那个人,有的人把这个当成太史公,这个解法是没有办法贯通全文的,所以太史公是在述前面那个“或人”之惑。“余甚惑焉!倘所谓天道,是邪?非邪?”,天道和是非到底如何? 天道的标准究竟是什么? 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。
我们认真地去想一下,在心中好好地努力想一想,这样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,你们认为善恶真的有报吗? 我们讲的不是宗教迷信,而是用历史具体的例子,你亲身所见的例子,你认为善恶到底有没有报,不要轻易下断言,每一个东西都要拿具体的例子去看。想了正面,再想反面,想了表面,再想里面,所以才说读书要下功夫,西方人重方法这个也没错,但是在中国人来看,方法就算对,你不下功夫一样是没有用的,什么是读书的功夫? 什么是做事的功夫? 就是十六字的要诀:“设身处地,揣摩通透,体贴入微,洞见表里”,看了表,咱们还得看里,看了正,我们还得看反,然后你还要去想。太史公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? 这个“或人”就这么问了,“或人”这样的一段问题,都讲了具体的例子,而且都能够亲自验证,讲得非常非常清楚了,你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问题? 你会怎么说?
想清楚我们再看下面,下面太史公说:子曰,你们看孔子又出现了, “子曰:‘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’” ,人跟人之间都有你所奉行之道,道不同的人,不相为谋,终究是不可能同心协力走在一起的,为什么? 因为你们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,追求什么呢? 追求“志”,你有什么样的志,才决定你走什么样的道。“亦各从其志也”,不过就是顺遂各从自己的志向罢了。什么叫志? 你这一辈子每个人都有一样真心想要完成或得到的东西,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不同,就算是父母师长也无法替你决定,这个问题谁都不能回答,只有你自己能回答自己,就是你这一辈子到底要什么,那就是你的“志”。“亦各从其志也”,这个不能勉强。 “故曰:‘富贵如可求’” ,这也是孔子的话,“富贵如可求”,什么叫可求,求则得之叫做可求,只要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,这叫可求,富贵可不可求呢? 你看孔子说的:“富贵如可求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。”,就算做最低贱的工作,我也愿意去做,因为一定可以得到富贵。“如不可求”,什么叫不可求? 求了不一定能得之。“从吾所好”,那还不如从我所好,我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,孔子好什么? 孔子好学,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? 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学也矣。”。这个“丘”是避孔子的讳,如果你真心喜爱中国文化,你对先人有尊敬,过去的古人是这么做的,会把这个“丘”字念“某”字。他就自己自诩自己好学,不是吗? 为什么他好学呢? 因为他说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“,他志于学,因为他好学,“从吾所好”而已,不必勉强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好,那就是你的志。什么叫做“所好”? “不求有报,不顾无报,不求不顾,是谓所好。”。什么叫做“不求有报”? 我做一个事情,不是因为我做这个事情能得到什么其他的利益所以我才去做,而是我真心想要去做。“不顾无报”我也不在乎做这个事情是不是什么都得不到,因为做这个事情就是我的目的,就是我的所好。如果一件事情能让你“不求不顾”,那就是你的所好。判断事情就这么简单,是不是做这个事情本身不是手段,而就是你的目的,那就叫做所好,亦各从所好而已,从吾所好而已矣。
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” ,天气到了寒冷的时候,才知道松柏是不凋零的。其实松柏也有新陈代谢,只要是生物哪有不凋零的,可是比起其他的生物、其他的树,它们给人的感觉是不凋,因为它们新陈代谢太过缓慢了,所以感觉起来像是不凋。“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”,一定要等到世混浊了,才看得出谁清谁不清。一定是要在不讲礼貌的时代,你讲礼貌,人家才会特别看重你,否则人人都讲礼貌轮得到你吗? 一定是一个大家都不用功、大学生都不用功读书的时代,所以用功读书的人才那么特别,老师才那么喜欢。如果人人都用功读书,那轮得到你吗? 所以才“举世混浊,清士乃见。”。
“岂以其重若彼,其轻若此哉?” ,这句话怎么解释呢? 什么叫做“其重若彼”? 这句“岂以”,是讲一般人的概念,一般人看重的是什么? 看重的是“道之不义而富厚”,他认为这是重。什么叫“其轻若此”? 他认为伯夷让国而饿死,这叫做轻,这不是富厚来判断重和轻。太史公认不认同这样的标准呢? 他不认同,所以他说“岂以”,我们怎么能够用重和轻来判断事情呢? 所以叫做“哉”疑问句。我们是不是要这样子来判断事情,可以这样判断吗? 当然是不可以,君子不会这样判断事情,为什么君子不会这样判断事情? 因为追求的目标不同。“君子怀型”君子心中有仁人志士的典型,他所作所为是因为希望成就人类之中更高的标准,所以怀有典型。“君子怀型”而“小人怀惠”,小人判断事情就拿实际的好处来加以判断,这不是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的问题,不是让大家都去做君子不要做小人,只是大家所求不同,“从吾所好”的问题,既然你追求的已经是你的所好了,那你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呢。环境这样才更显得出你追求这个的心智之坚定,更显得出你的可贵,所以才说你是真追求义的人。“明其道不计其功,正其义不谋其利。”,一个“明其道不计其功”的人,他才能“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矣”,他最后一定是努力去追求他真心想要的东西,而超越了环境的限制,所有时空环境都束缚不了他追求的决心。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点呢? 韩愈的《伯夷颂》就告诉你,因为他“信道笃而自知明也”,因为他真心想要追求、信仰他心中的道,而且他很清楚这一辈子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。所以一个君子,如果心中有这么清楚的志向,清楚追求的是什么,他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吗? 他会在乎“其重若彼,其轻若此”吗? 他会在乎这些世俗的价值观的标准吗? “或人”所问的这些东西会影响他吗? 太史公怎么说呢?
「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」賈子曰:「貪夫徇財,烈士徇名,夸者死權,眾庶馮生。」「同明相照,同類相求。」雲從龍,風從虎,聖人作而萬物睹。」伯夷、叔齊雖賢,得夫子而名益彰。顏淵雖篤學,附驥尾而行益顯。巖穴之士,趣舍有時若此,類名堙滅而不稱,悲夫!閭巷之人,欲砥行立名者,非附青雲之士,惡能施于後世哉?
君子唯一担心的不是前面说的富厚与否、重轻与否的问题。 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” ,这里‘称’不可以念成(chēng),要念成(chèng),两个有什么差别呢? 如果当称(chēng)解,意思就是君子就怕死了以后名声不为人所称扬,名声不显扬,仿佛他追求的就是名声要多,名声要大。注意 “好名者必作伪”,一个人好名他就要做很多虚伪虚假的事情,这不对。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”,什么叫“称”(chèng)? 名副其实叫做“称”,君子担心的是他死了以后,他所得到的名和他真正的样子是不相符的,他追求的只是名副其实,我是个什么样的人,将来留下的名声就是什么样子的,这叫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”。
“贾子曰”,贾子就是贾谊,西汉的贾谊,贾谊说了什么话呢? “贪夫徇财”,什么叫做“徇”? 以身从物叫做“徇”,你是那个东西的奴隶就叫做“徇”。 “贪夫徇财,烈士徇名” ,贪夫追求的是财,为了财连命都可以不要了,烈士徇的是名,他为了能够留名于天下,他的命也可以不要了。“夸者死权”,一个喜欢夸耀权势的人,最后就会死在权力上面。“众庶冯生”,那一般的老百姓呢? 老百姓不过追求的就是想要活下去,“冯生”就是贪生,就是想要活下去。每个人追求的都不同,就会因为你所追求的不同,得到不同的东西,付出不同的代价,所以贾子把人分类,你想知道你是哪一类人,就看你追求的是什么东西。你一生要追求的是财,你就是“贪夫”,你一生要追求的是权,你就是“夸者”。就这么清楚简单,一点也不复杂,因为你追求的不同,所以来的人也会不同,物以类聚,聚集在你身边的人也会不同,因为每个人所求不同,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 ,和你不是一类的人是不会来的。所以“同明相照,同类相求。”,同明才能相照,同声才能相应,同类才会相求。“云从龙,风从虎”,龙出现的时候云必然是跟随在它左右,虎出现的时候风必然是跟随在它左右,这就叫做“同类相求”。这一段到底在说什么呢? 就是引出下面这一句。
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 ,因为有圣人的智慧,才能够帮助我们把事物看得一清二楚。因为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,所以中国人才告诉你:“天不生仲尼,万古如长夜。”,这里讲的圣人是指谁呢? 这里讲的圣人是指孔子,为什么是指孔子? 这个文章里面前面就告诉你很清楚了,“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”,孔子已经把古时的“仁圣贤人”都序列了一遍,讲的就是孔子,这个圣人指孔子,他序列这些“仁圣贤人”都有极其精确的评价,帮助我们看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。中国人说物,包含了人物、事物、物物,在这里的物当然包含人物,就是所有的前面的历史人物,孔子都有极为精确的评价,所以他就告诉你伯夷叔齐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”,这是他对伯夷的评价。太史公具体考信过了一遍,把孔子讲的,孔子没讲的,全部都去考察了一遍,他认为孔子说得对,伯夷真的是这样的人,虽然太史公考察了,他最后要归功于孔子,所以告诉你“圣人作而万物睹”。为什么孔子能看得清楚呢? 因为孔子跟这些人是同类的人,他们能够了解这些人,高的人可以了解低的人,低的人不容易了解高的人,人是有境界的差距的。
“伯夷、叔齐虽贤” ,注意为什么讲“虽贤”? 因为贤人不仅仅只有伯夷、叔齐,还有很多人,但是伯夷、叔齐是贤人,可是贤人是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呢? 不是,还有很多贤人我们已经都不知道了。那为什么我们特别看重伯夷、叔齐呢? 还要把他写在列传的第一呢? 这里就要注意《史记》的标准了。“得夫子而名益彰”,因为他们两个被孔子称赞过,所以后世的人,因为孔子的言论传世了,所以我们后世到了几千年之后,到今天各位都还知道有伯夷、叔齐其人其事,原因的关键就在于“得夫子而名益彰”。“颜渊虽笃学,附骥尾而行益显。”,他们本身虽然贤,虽然笃学,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孔子的称赞,他们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彰显的名声,也不会让我们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行为可贵在哪里,这都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夫子的称赞。 “岩穴之士,趣舍时有若此类” ,上面是“趣舍有时”。“趣舍有时”也没有错,但是“趣舍时有”是唐代敦煌写本里面的文句,会更合理。“趣舍时有若此类”,什么叫做“若此类”? 就是像伯夷、叔齐像颜渊这样的一类,这样一类人。这些贤人之士,像他们有这样德性的人还有很多很多。我们是文明古国,可是这些人“名湮灭而不称”,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,我们完全不知道,连听都没听过他们的名声。“悲夫!”,这不是让人悲哀的事情吗。这两个人行义了不起,可是他们运气好,得到了夫子的称赞,留名千古。还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,没有得到后世人的看重,所以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人。“闾巷之人”,“闾巷”的意思就是在一般民间的这些人。“欲砥行立名者”,希望能够砥行,能够立名,立什么样的名呢? 立跟你的实相符的名,要做到这一点,“非附青云之士,恶能施于后世哉?”,如果不是刚好“附骥尾”,如果不是刚好得到“青云之士”的看重推举,他们的名声怎么能够流传到后世呢? 这里的“青云之士”指的就是孔子。
我们已经读完了全文,我们现在再回头,再回到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:天道是否有报。我们要得到天道是否有报的问题我们就要问:伯夷心中是怎么想? 什么叫做“报”? 天道之报,纯粹只是看天吗?更详细的解释在这里《天道是否有报-从三个层次解读『求仁得仁又何怨乎』》。
吴太伯是商末周初人,伯夷也是商末周初人,在他之前其实有无数人可以记,太史公为什么推许这些人为第一? 本纪体的第一篇是《五帝本纪》,《五帝本纪》的重点在讲尧舜禅让。“表”的第一篇是《三代世表》,它除了记王世系,里面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,里面记的第一件事是:“帝启,伐有扈,作《甘誓》。” ,“表者,表天下之大势,与理乱兴亡之大略,而观一时之得失”,什么叫“表天下之大事”? 他的第一件事是“作《甘誓》”,启为什么要伐有扈,因为禹把天子之位传给了儿子,把原本禅让的时代,从“公天下”经过他们父子之后就变成了“家天下”,当时有扈氏起来反对,要讨伐启,各位可以看《淮南子》,“有扈氏为义而亡”,他觉得天下不是一家的天下,是大家的天下,是“公”的天下,所以要讨伐启。启要对付有扈氏,出兵之前就作了《甘誓》,《甘誓》在说什么呢? 当年舜要伐三苗,三苗之誓里面说:“一乃心力,其克有勋。”,告诉大家同心协力就能获得战功。而《甘誓》里面告诉你“弗用命,孥戮汝”,如果你不听我的话,我就把你们全家杀光光,你们从这个誓言之变,他就《甘誓》这件事在告诉你,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开始,中国从尧舜禅让,“揖让之世”,终于到了家天下,国君争国,天子争天下的地步,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。《礼书》讲的是什么呢? 如果表里面作《甘誓》是为了贬启,贬家天下,那么太史公推崇公天下,推崇“让”的心就很清楚,而“书”的第一篇是《礼书》,“让者,礼之实也。”,讲礼的核心就是让,如果你没有心要让,所有的礼都是假的,所有的礼教都是吃人的礼教,之所以礼是真的,因为你真心要让,应该是你的利,你不要才叫做让。“世家”的第一篇讲吴太伯,吴太伯正是“嘉伯之让”,所以作《吴太伯世家·第一》。列传的第一篇是《伯夷列传》, 伯夷讲的是他让国饿死的行为,所以才推荐他为“列传”第一。这五体的第一篇,共同都有一个重点,就是为了崇“让”。太史公相信,中国古代曾经有一个最美好的时代,中国几千年曾经出现过了不起的圣贤、英雄。能够让时代变好,能够解决世间争端的,只有以让化争,这正是《史记》这五体的(第)一篇所要表达出来的太史公对中国文明,对中国政治最崇高的理想。
自古皆有死,民不信不立
–论语·顔渊第十二
圣人也是人,他们能做到的,我想太多数人也能做到,只是想不想的问题。就像顔渊说的:“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為者亦若是”2,大家都是人,就看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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